同样是隆冬季节，厦门满眼汪汪地绿，李丁下了飞机就掉进铺天盖地的温暖，全身的毛孔突然打开，争着吸收南方的性感。尤其是机场高速两旁栽培的三角梅还在开花，火红灿烂得诱惑，好比老光棍邂逅花姑娘，让他喜出望外。
十几年养护盆景，李丁迷恋植物。他非常喜欢三角梅、五针松、榕树、九里香这几类南方树种，却没有胆量培育它们。好比到城里打工的农村娃不敢追恋城里的姑娘，深受自卑的伤害和压迫。因为典型的南方植物习惯酸性土壤和酸性水，而北方的中性和碱性水土，不适合它们生长。好比富家小姐过不得穷人光景，要么怕冷，要么不开花，要么慢慢地萎缩和死亡。
一般来说，南方的植物运到北方来，走过长江再过信阳能走到漯河，再往前走到达许昌就会出现病态反应。植物恋家，不能嫁很远的路。现在李丁忽然空降到厦门，从中原的寒风掉进厦门的温柔，由植物再联想到人，李丁觉得人生长在南方真是无比幸福。中原人和“吃苦耐劳”“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这些词组相近，一到厦门由不得就想到花前月下、红杏出墙、男欢女爱的浪漫。造化弄人，与中原相比，厦门是温柔之乡人间仙境。李丁望着窗外如画的风景感慨万端，人生活在这种地方，再不惹出点风流韵事，真是对不起大自然。
国家足协中甲委员会多年约定俗成，每年冲超成功的冠军俱乐部，负责年底中甲委员会的会议开支和接待工作。这是国家足协的传统作风，只跟各个足球俱乐部要钱，不往大家身上花钱。在全世界足球界，国家足协可算是孤独求败，当着政府的官，花着市场的钱，好比又当婊子又立牌坊，屁股舒服脸上光彩。
二〇〇五年厦门和长春冲超成功，厦门是冠军，长春是亚军，国家足协就把大家召集到厦门，来给冠亚军捧场。厦门得了冠军，自然乐意当冤大头花钱散财答谢大家。全国中甲足球俱乐部十六个，再加上厦门和长春到会接受祝贺，十八个足球俱乐部云集厦门，在全国足球界影响很大。国家足协要在会议上总结工作，并且出台新赛季政策，引人注目。赶来采访的记者络绎不绝，一不小心弄成了一个足球盛会。
厦门本来长期是国家海防前线，在人们以前的印象中总是和“炮轰金门”、抓获国民党特务紧密联系在一起。改革开放以后摇身一变，成为全国著名的经济特区，“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南方人就变成了有钱人。厦门俱乐部乐意往脸上贴金，就把会议接待规格提得很高，会址安排在海边的别墅里。李丁报到时人家有意提醒他，这里过去是赖昌星的别墅。赖昌星过去是闻名全国的腐败分子，如今逃匿在国外。能够住在赖昌星的别墅里开会，李丁忽然觉得莫名其妙的兴奋。好像心底埋伏的腐败欲望，一直没有腐败能力点燃，如今住进腐败分子建的别墅里，遥想当年这里灯红酒绿美女如云，仿效《赤壁怀古》，没吃到猪肉看到了猪跑，也算补了腐败的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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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十六个中甲足球俱乐部，参加会议的全部是老总，没有一个是副职，可见大家对会议的重视程度。这十六个老总中，人家都是腰里别铜锣，在足球圈里混出来的响当当人物。只有李丁如同腰里别个洗脸盆，在足球圈里没有名声。相比之下李丁年纪又偏大，如同羊群里跑来一头老白驴，极不谐调。可怜李丁连忙到处递名片，点头哈腰主动给人套近乎。半天下来，才算混了个脸熟。
李丁深入发现，就像党外有党，党内有派，这些老总们之间也有小圈子。江苏、南京、江西、北京、山西、长沙六个老总，由于狼多肉少，都围着上海的美女老总张虹颖旋转。他们互相开玩笑，吃饭喝酒喜欢扎堆。张虹颖看去和何佳音年龄相仿，年轻漂亮花枝招展，像来自上海的交际花，随意散发着少妇韵味，好比天女散花。在这个圈子里，李丁非常注意观察江苏老总张卫平，只见他总是跟着傻笑，尽显憨厚之相，使人想起《巴黎圣母院》那个敲钟人。因为李丁准备找他洽谈购买球员吴越民的事情。技术部经理汪留根和李丁讲过，他们江苏俱乐部后台是著名的国营企业，资金实力雄厚。江苏俱乐部年年大把花钱张牙舞爪喊叫冲超，年年冲不上去，只送别人晋级，江湖上就说他们俱乐部是送子观音。如今看到张卫平，李丁替他们俱乐部找到原因了，张总面相和善太过朴实，看去像是工厂里的车间主任。经人介绍才知道，张卫平原来在集团公司里做过团委书记。让这么一个好人来玩足球，怎么能够冲出这名利场的虎狼之窝？
花城的老总沙老五，江湖上人称五哥。善于交际像一朵雄性交际花，见人就要孔雀开屏。他操着花城普通话讲：明年投机（资）一个一（亿）啦，我们要冲操（超）啦，兄弟们捧场啦。并且一再表示，你五哥是有些手段的，不会亏待大家，有钱大家赚啦。李丁觉得五哥见多识广财大气粗牛逼哄哄，花城人干什么都像谈生意，拿钱开路的冲超对手，绝不是等闲之辈。李丁心里暗想明年赛季，和五哥明枪暗箭钩心斗角，肯定要拼得你死我活。
湖城的老总唐朝山花白头发文质彬彬，看着像教授，或者一个文物考古工作者，唐总只在私下轻声讲：明年扩大投资计划，我们俱乐部准备冲超，请弟兄们帮忙。唐朝山可能是重任在肩，总显得心事重重。和老总们见见面打过招呼，就悄悄往国家足协领导屋里钻，不和别人扎堆。李丁发现唐总老成持重大奸似忠，对下拉拢面面俱到，对上公关步步紧贴，显然胸怀冲超野心。李丁此时觉得自己对冲超的估计太过乐观了，如今才感到高手如云，不由觉得新赛季前途扑朔迷离。
这一群老总中，只有半岛的王天野派头最大。他属于足球圈里的老江湖。王总个子高大，早晚喜欢架着墨镜，怎么看怎么像港台电影里的黑帮老大。他一直坐在那里抽雪茄，等着别的老总一个个来拜码头。于是，围绕着王天野自然形成了一个圈子。李丁看准机会也凑上去，向王天野递上名片说：“中原李丁，大河俱乐部。啥也不懂，往后全凭王总照看。”
王天野也不推辞，大咧咧说：“你撤职何佳音的事情，我在网上也看了。其实你们美女老总人不错呀！”
李丁忙说：“何佳音聪明能干，她是我们集团董事长的亲侄女，大河集团将来的接班人。这次集团干部调整，董事长动议，何佳音调回集团另有任用。记者们瞎炒，我怎么有权力撤她？她把我辙职了还差不多。网上瞎传，王总不必当真。”
王总说：“我说呢，你这一讲，我就明白了。不过足球圈就这么回事儿，常常真假猴王乱点鸳鸯谱，慢慢你就习惯了。今后有事儿，尽管说。”
李丁发现在这群老总中间，王天野是一个厉害角色。此等人物万万得罪不得，要迅速建立友好关系，就私下送给王天野一罐特级信阳毛尖，诚恳表示是家乡特产，不成敬意。
会议还没有正式开始，李丁基本上已经摸清底牌，明年的冲超格局已经拉开，自己的对手是三个：花城、湖城和江苏。四家中甲足球俱乐部竞争两个晋级中超的名额，形势无比复杂。怎么样运作？李丁忽然想起来毛主席“农村包围城市”的理论，马上决断尽快打入张虹颖的圈子，争取结交中小俱乐部，才能与三个冲超对手分庭抗礼。晚饭后到海边散步看准机会，连忙向张虹颖递话：“我在足球圈里是棒槌，张总大姐大，今后多帮忙。”
李丁没想到张虹颖竟说：“我在大学里读过你的小说，早想认识李总。如果论起来，阿拉应该算侬的粉丝。”
李丁说：“张总别吓我，老男人胆子小，听你说话我想跳大海。”
她说：“老实说，这一群男人嘛球痞子蛮多。李总是文化人，最有味道嘛。”
李丁说：“那你要小心，老男人也坏，千万别上当。”
张虹颖笑了，“是吗？李总要拐卖我？阿拉不值钱嘛。”
江西老总高小明忽然回头插话：“张虹颖小心，老男人阴险。”
李丁回话：“唉，你们是帅哥，饱汉不知饿汉饥，盼星星盼月亮，老男人搭上美女不容易，请高总高抬贵手，别夺我的麦克。”
南京老总毛剑桥搭话：“张虹颖，像李总这样的中年男人，就像上海产的石库门老酒，是不是更有味道？”
张虹颖豁达大度，“阿拉上海人是海派，通吃嘛。”
从打情骂俏开始，李丁终于混进了这个小圈子。
海边散步回来，李丁先去房间里看望江苏老总张卫平。把奉承话说得一本正经，先把张总和江苏俱乐部夸奖得天花乱坠，然后才说：“有一个小事情，张总得帮我。你们俱乐部有个挂牌球员吴越民？”
张卫平说：“有，大个子，在我们那里没上过场，挂牌价钱二十五万。”
李丁说：“到我们俱乐部来试训，根本不会踢球。但是，他父母不知道找了啥关系，捅到了我们集团董事长那里，我就难办啦！我都实话实说了，张总，是不是这样，买过来也不能上场比赛，太不合算。我们出两万租一年，让我还个人情如何？”
张卫平说：“对不住李总，这个队员不租，我们是要卖掉的。李总说的情况很实际，我也理解。我们当老总的，我也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情。我看是这样，你可以少拿点钱买过去培养培养，他还年轻嘛，也许会有前途。”
李丁心里暗喜，表面却装作为难说：“如果拿五万买过来，实在没意思。”
张卫平摇摇头，“五万不行的，不够一句话钱。这样吧，我看李总也是实在人，咱们今后经常打交道，你拿十万吧。不能再少了。”
李丁说：“谢谢张总体谅，只是我们民营俱乐部不比你们国营，资金紧张得很。上了十万就是大数目。九万吧，吴越民个子高大，全当我买一堆肉。”
张卫平乐了，“那好，我就交你这个朋友。明年我们要冲超，如果没希望也就算了，如果我们成绩打得好，咱们两家相遇时候，李总不要死磕我们啊！”
李丁点头，“都是兄弟，到时候你就说话，我来安排。”
张卫平拿出手机给自家俱乐部打电话，通知吴越民卖给大河俱乐部九万成交，可以办理转会手续。李丁也连忙给汪留根发短信：“吴越民九万转会谈妥，迅速办理。夜长梦多。”接下来，李丁转换话题，就向张卫平请教足球俱乐部管理经验。张卫平说：“我还是懂球的。管理足球俱乐部不容易，只能尽到努力，能不能冲超，足球是圆的，那就是运气喽。”
从张卫平房间出来，李丁拐到南京老总毛剑桥房间闲聊。毛总介绍说：“我和张总在一个城市，我了解他。他们是省里的，我们是市里的，他们是国营，我们是民营。他们每年钱都花不完，就是冲不上去。张总人虽然好，他不太懂球。他经常撤换主教练，总是上当。”
李丁说：“毛总深刻。我观察了，这群老总中，你最年轻学历最高，也最有眼光。我想向你讨教一个问题，像我们两家俱乐部，都是民营，实力也接近，冲超无望，保级无忧，我们应该怎么运作？”
毛总说：“李总，咱们的任务应该是经营，多挣钱少花钱，尽量减少企业负担。这里边的道道很多，像半岛王总，最具冲超实力，他就是不冲。”
李丁诧异，“为什么不冲？”
毛总说：“谁给他钱？如果没钱，冲上去花费更大，还不如留在中甲里玩。王总资格老眼光高，每年买进卖出倒腾球员，挣这个差价。前半个赛季拼命打着挣分，后半个赛季就可以挣钱了。我只是瞎说，这只是谣传，李总不要当真。”
李丁试探着问：“那么你们呢？”
毛总摇摇头说：“我们不赌球，也不卖球。我们只是玩命拉广告，扩大收入。”
毛总的话使李丁深受启发，也证明了自己的思路正确，如果和中小俱乐部联合起来，形成一种团体力量，起码可以在赛季中经常阻击有些冲超的俱乐部。告别毛剑桥时候，李丁偶然想到自己像“文化大革命”中的红卫兵，到处串联搞小动作，仿佛在搞阴谋诡计，挑动群众斗群众。
从毛剑桥房间出来，李丁又来泡张虹颖。李丁把自己的小说签名本送给张虹颖说：“就带了两本，送你一本留念。”
张虹颖从小崇拜作家，这么轻易接到作家签名赠书非常高兴，两个人开始拉家常。通过闲聊李丁才知道，张虹颖原来曾是西门子电器中国首席代表。这么年轻的女人，能有如此不同寻常的经历，大概也有不为人知的传奇生活。那些年西门子经常赞助中超联赛，张虹颖和国家足协的上层领导全部熟悉。后来辞职回到上海，几个朋友兑股经营足球俱乐部，看中她在国家足协的人脉关系，就请她出任总经理。张虹颖就向李丁介绍江湖经验，“玩俱乐部，裁判工作要得嘛。特别是问题裁判，拿不到票子就往你输里吹。”
李丁纳闷，“问题裁判名声不好，为什么还这么牛？”
张虹颖说：“问题裁判当然牛嘛，他拿到票子，不会自己私呑嘛。”
李丁说：“我明白了。”
张虹颖说：“国家足协副主席吴天明和你们俱乐部一直关系好，和你们美女老总讲不清楚嘛，我们都晓得。不过，这次他没有来，他现在不管我们联赛了，去管理国家队。这次国家足协来的副主席北向军，今年分管联赛，人是蛮正派的，也蛮有水平，你结交一下嘛。足协来的联赛部主任吕布厉害角色，实权人物嘛。你要巴结的，起码晓得不能搞坏的，用处满大嘛。不过，你们大河也是老牌俱乐部，如果不冲超，还是蛮好做的嘛。”
李丁对张虹颖佩服极了，“张总，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谢谢张总教导。今年打客场时，我一定到上海看你。你们来打客场，也希望张总到中原来。”
张虹颖答应：“我嘛，还没有到过中原，有李总在，今年我过来。”
两个人越说越热，相互有了好感。李丁非常珍惜这种男女友谊，尽可以打情骂俏，却不需要英勇献身。最后推说天晚，请张虹颖早些休息，“张总放心睡。我明天早上来敲门，叫你吃早饭。”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正式开会。各行各业开会与男人和女人做孩子一样，模式大同小异。先介绍到会的国家足协副主席北向军和联赛部主任吕布，也算是北京来的中央领导；再介绍厦门俱乐部的董事长，算是厦门当地著名企业家；接着各个俱乐部老总自报姓名；最后介绍媒体记者。会议第一个议程是为厦门足球俱乐部颁发二〇〇五赛季中甲冠军杯；请厦门俱乐部董事长讲话；集体合影留念。然后请厦门和长春俱乐部以及记者们退席，会议进行第二个程序，请各位俱乐部老总汇报去年工作总结和明年工作计划。
因为是走程序，各个俱乐部老总大都是说几句客套话，再表个态完事，非常简单。只有江西老总高小明幽默，“我们刚从乙级俱乐部冲上来，我们明年的奋斗目标是保级和冲超！”引起大家哄堂大笑。几个准备冲超的俱乐部，老总们发言都比较认真。花城老总沙老五、湖城老总唐朝山、江苏老总张卫平发言都像模像样，如同竞选演说时拉选票那样拼命努力。
李丁知道这是自己在全国足球界首次公开亮相，专门拖到最后发言，李丁开口先逗场：“尊敬的北向军阁下，尊敬的吕布主任，尊敬的德高望重的王天野、唐朝山、沙老五等足球前辈，尊敬的经验丰富才华横溢的张卫平、毛剑桥、高小明等先生和帅哥，尊敬的年轻漂亮光芒万丈的张虹颖女士，我是一个足球棒槌，说几句大实话。”大家笑起来，张虹颖、毛剑桥和高小明几个还为他鼓掌。等大家笑完，李丁接着说：“我今天汇报三点，第一，大家在网上也看到了，我们大河俱乐部在省内也大喊冲超，那是为了提高人气，开拓足球市场，希望大家谅解，不要笑话我们吹牛。我们明年基本不扩大投资，继续操练。当然，我们大河俱乐部确实也梦想冲超，恨不得明天早上就冲超成功。可是中超一直嫌贫爱富，不搭理我们。不要紧，我们总有一天会实现中超梦想。
第二，我们大河俱乐部刚刚进行完彻底的企业改造，从今年开始我们准备下大力气狠抓企业化管理和市场化运营，想在经营上有所突破。据老总们介绍和不可靠了解，全国中甲俱乐部年收入大都在几百万上下，我在这里放一炮，我们今年争取收入突破千万。并且争取三五年内扭亏为盈，彻底结束我们足球俱乐部的包二奶时代。
第三，我想谈几句对中国足球的看法和认识，我认为中国足球是最大的英雄和功臣，改革开放以后是我们足球第一个冲向市场，从而带动了篮球、乒乓球、围棋、中国象棋等各个体育门类的市场化运作，这才形成了全国性的体育产业化大好形势。再一个我认为我们足球行业最透明最阳光，人民群众谁都可以骂我们足球黑哨假球，动不动就喊我们下课，骂球员骂主教练骂老总骂国家足协，骂起来天昏地暗，别的行业能够这么让你骂吗？他们有这样的大海一样的胸怀吗？没有，只有我们。他们也做不到这个份儿上，也没有能力做到，因为没有这么多人民群众关心他们。于是，我认为在我们中国，从事足球事业最自豪也最民主也最光荣。虽然我是一个足球新兵，但是我有信心有决心在国家足协的领导下，向同行们虚心学习，踏踏实实工作，为中国足球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丁的发言引起大家的热烈鼓掌。接下来，吕布主任和北向军副主席讲话时，李丁暗暗在评估自己发言的效果，起码起到了三个作用：向各位俱乐部老总传达友好信息；讨好了国家足协领导；麻痹了冲超对手。在中午的酒宴上，大家开始对李丁刮目相看起来。宴席大厅摆了四张桌子，北向军伸手拉李丁坐在了主桌。
酒宴历来是公关的战场，酒过三巡，大家开始纷纷出击，表达个人感情。李丁不敢落后，就近先敬吕布主任。吕布主任只是举杯沾沾唇，明显在敷衍。李丁暗想这个吕布不买他的账，这种足球圈的老混混一般都贪，不相信任何空话，需要直接塞块肉才能堵住他的嘴。
李丁去敬北向军，两个人相视一笑，什么话也没说，双双干杯见底。北向军喝过酒，按了一下李丁的肩膀，李丁感觉到了他的平易近人和真诚。
李丁去敬沙老五、唐朝山、张卫平时，就提前祝贺他们明年冲超成功。三个老总纷纷表示，明年一定认真答谢大家，接待规格一定超过厦门。他们那种稳操胜券志在必得的样子，使李丁暗自高兴。
李丁去敬王天野说，“啥也不说了，我们中原人实在，我先干了，从此认下你这个大哥。”说完，杯中酒一饮而尽。王天野也干杯见底地说：“我也认下你这个兄弟，来日方长，别的不敢说，在我们足球圈，今后有事包在我身上。”
李丁接下来回到张虹颖的小圈子，和小兄弟们热闹起来。相互勾肩搭背亲热无比，不知不觉之间形势发生变化，大伙开始纷纷尊起李丁为大哥来……
下午游览市内风景，李丁就和七八个小兄弟来来往往走成了小团伙。晚饭是自助餐，吃过饭自由活动，李丁委托张虹颖出面串联，他们这个圈子另外找一家酒吧小聚。酒喝到尽兴处，友谊和感情升温，不知不觉相互之间开始订立攻守同盟，真真假假，结下了死党。
第二天乘船游海，李丁站在甲板上扶着栏杆眺望金门，不知不觉和国家足协副主席北向军靠在了一起。李丁为北向军点烟，北向军忽然小声说：“我观察了，明年冲超四个俱乐部最有希望，我投李总一票。”李丁吓了一跳，这才老实向北向军坦白：“对主席不敢隐瞒，只是我们不敢张扬，请主席谅解。我们是民营没有钱烧，想试验一下低成本冲超，完全没有把握。”
北向军看看大海回头说：“你们大河也是老牌俱乐部了，一直没换旗帜，坚持理性投资，很不简单。我见过两次你们何剑南董事长，话不多，很有思想，代我问好。我的手机号已经留你了，有困难找我。”李丁非常感激：“谢谢主席关心。我一定转达您对何总的问候。今后少不了麻烦您。不过您放心，我这人不好告状。”
游船慢速行进，犁着一层层海浪。北向军说：“李总，你谈的足球俱乐部经营理念非常重要，企业化管理市场化运营，这才是中国足球的出路。我支持你们俱乐部大胆实践。李总，我知道你是一个著名作家，现在情愿来搞足球，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李丁看着北向军说：“老实说为了球迷，为了企业，我不大关心中国足球能不能冲出亚洲走向世界。”
北向军问：“那么我想知道，你怎么看我们国家足协？”
李丁想想认真说：“我过去只是一个电视球迷，只看国外五大联赛，不太关心中国足球。我只对主席私下说点个人意见，不代表我们俱乐部，国家足协太急功近利了。应该把功夫下在狠抓青少年足球培养和联赛上面嘛，像日本那样，水涨才能船高。不然老是拔苗助长，国家队永远没有希望。”
北向军问：“二〇〇八年奥运会呢？”
李丁说：“等着瞧，足球没戏。”
北向军伸手按了一下李丁的肩膀，“谢谢你说真话。”
李丁赶快补充说：“我把主席当朋友，才会这么乱讲。今后见国家足协其他领导，我也会胡乱巴结，老兄如果看到了，别嫌弃我俗。”
北向军说：“如果看到你也俗，我不会笑话，我只会心里难受。”
中午饭后休息，李丁开始自省，回忆和北向军说过的话，是不是过了？同时又很高兴，看到北向军这么正派，对国家足协又充满了希望。李丁不是悲观的人，习惯相信上级，习惯寻找希望。
下午游鼓浪屿，李丁收到赵瑞丽的短信：“忘记了吗？赶快上网批复公文。”李丁这才想起只顾忙着上蹿下跳充当公关先生，几天来竟然忘记上网批复公文。晚上打开手提电脑吓了一跳，累积了一堆待批公文。汪留根发文：建议李总直接飞昆明，去看望一线队。足球经纪人袁琪通告，我们意向购买的保加利亚国家队中后卫特里科夫，中超、中甲三个俱乐部争着要，购买价钱大致谈妥，每月工资一点五万美金，全年租借费用八万美金，急需和李总当面敲定。李丁批复：我明日到昆明。通知袁琪，赶到昆明会合。
主教练张然发文：半岛的中超球队也在昆明集训，请李总拐到昆明，直接洽谈购买陆虎问题。李丁批复：张指辛苦。我明天上午可能八点三十分起飞直达昆明，请通知程光伟接机。住球队宿舍，不要另外安排酒店。切切。
赵瑞丽发文：俱乐部运营正常，正在组织传达明年工作计划。李丁批复：瑞丽辛苦。我要飞昆明，这段时间事情多多。望大胆心细，继续主持全面工作。
胡志高发文：体育场修理天棚工作已经圆满结束，原来计划十万，只花了九万，节约了一万；搬迁草坪工作已到尾声，三天后可以全部完成。李丁批复：验收时把好质量关。我了解你的能力。认真工作就是幸福生活。
于明发文：中国银行中原支行已经签约购买内场主席台正面广告，签约金额七十五万；洛阳大张量贩已经签约购买内场球迷区下面广告，签约金额五十万；商业银行已经签约购买内场球门背后广告，签约金额十五万；正在和三家大型企业洽谈出售主冠名事宜，其中“四九”酒业最有签约希望。我们报价两千万，人家只出八百万现金和一百万的酒，差价太大，谈判已经陷入僵局，请李总指示。李丁批复：出让主冠名事关大局，不要着急。三家都不要放弃，等我回去亲自出面。记着，商业谈判的技巧永远是，处处为对方着想。
安小亮发文：球迷代表大会工作筹备完毕，建议下个星期天召开，请李总批复。李丁批复：球迷代表大会召开日期待定，最好春节期间开。你迅速秘密出发，赶往半岛，按我们原来商定，利用你的同学关系，千万避开半岛媒体记者，悄悄与半岛中超俱乐部董事长接洽。根据情报，他们董事长正在半岛参加市里政协会议。我估计到昆明谈购买陆虎事宜不会有结果，最后解决问题可能在半岛。不出意外，我将从昆明飞往半岛，与你会合。
批复完文件，李丁觉得应该向何剑南及时汇报近况，使老板心中有数。于是他写道：厦门会议收获很大。明年冲超对手是三家：花城、湖城和江苏。我已联合中小俱乐部，准备农村保卫城市。明日我将飞往昆明看望球队。近日办理内外援事宜。赵瑞丽主持俱乐部日常工作，各项工作紧张有序。特此汇报。
何剑南正好在网上办公，很快批复回来：思路正确。一切按我们既定方针办。我近日参加省里政协会议。不少政协委员纷纷鼓励我们冲超。媒体这两天热炒陆虎转会事宜，会上不断有人寻问我。陆虎是中原足球代表人物，足球明星在社会上影响很大，务必迅速购回，价格由你拍定。如有进展，及时报我。
李丁看完何剑南的批复，关于购买陆虎事宜，不由感到自责和内疚。一定是主教练张然在昆明故意给记者们露出口风，让记者们起哄，形成社会舆论对何剑南施加压力。何剑南如果误解是李丁幕后亲自操纵媒体，那就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李丁连忙在网上回复何剑南：关于购买陆虎事宜，因为对方开价太高，本想紧拉慢唱，没有抓紧谈判。可能主教练张然要人心切，在昆明言语不慎，给记者们留下话柄。干扰何总清静，李丁检讨。不日就见分晓，勿念。
厦门会议实际上只安排了两天时间，半天开会，一天半旅游。很像新婚夫妇的蜜月旅行，床上生活的时间很短，主要是户外观看风景。第三天上午，老总们开始各奔东西。李丁乘机飞往昆明，望着机窗外的万里云海，李丁忽然思念起家人。
林路现在干什么？是不是正在电影公司业务室，到处打电话推销电影票？儿子明年大学毕业急于参加工作，父母倒想让他考研，双方相持不下。儿子的态度转变了吗？家里屋顶花园的树已经冬眠，冬眠不能够缺水，林路给树浇水了吗？李丁仿佛看到盆里的树一棵棵伸长脖子看他，树们也想他，很想。
节选自《足球门》，经作者授权发布
作家简介：张宇，著名作家。曾为河南省作家协会主席。上世纪80年代，张宇因创作中篇小说《活鬼》而享誉全国，从此被誉为中国文坛“活鬼”。曾担任河南建业足球俱乐部董事长，2009年推出足球打黑的长篇小说《足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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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万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