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页 :基本信息

书名:白说

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

作者:白岩松

内容介绍:

一部“自传”式的心灵履历。以平等自由的态度,分享其世界观和价值观。柏拉图说:“谁会讲故事谁就拥有世界。”传播,归根到底,就是给别人讲一个好故事。

作者介绍:

白岩松,央视主持人,1968年8月 20日出生于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1989年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新闻系,主持《新闻周刊》、《感动中国》、《新闻1+1》等节目,以其“轻松、快乐、富有趣味”的主持风格,深受观众喜欢。

书摘正文:

被念歪的《道德经》

评论员陈迪个人资料,深圳卫视评论员陈迪

白岩松/文

在中国古代哲学文化中,“道”是一个源起。

先写一个“首”,再写一个“走之”。“首”就是脑袋,代表思想;“走之”就是行动和步伐。有想法,然后付诸行动;有行动,也要伴之以思考。

因此,“道”字的结构已经说明了它的含义。道路、道德、道理、道法自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说明了它在中国文化中的地位,也揭示了“知行合一”的规律。

第2页 :被念歪的《道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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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继愈老先生认为,《道德经》是写给弱者的哲学慰藉,但也有很多人—包括我—认为,这是老子写给掌权者、君王和政治家的一部经典。有人说“半部论语治天下”,在我看来,四分之一部《道德经》就可以治天下。

…………

《道德经》第十七章把我看乐了。“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

这是对领导的评价和划分。最好的领导什么样?你不过知道有这么一个领导存在,说明他懂得道法自然,工作条理顺畅,不用天天开会也能做到一切井然有序。还有一个版本更极致,叫“太上,不知有之”,最好的领导是感觉不到存在的领导——想想也是,感觉不到存在,一切都井然有序,这是多高明的领导艺术啊!排第二位的领导是被人赞扬的领导。排第三位的领导是被人畏惧的领导。最差的领导是被人天天拿嘴上骂的领导。

这种划分非常耐人寻味。我记得“文革”后期,即使呼伦贝尔这样的边远地区,教学秩序也基本恢复了。我妈在学校工作,说了这么一句话:“其实咱们学校现在挺好的,哪怕校长不在,只要打铃的人在,就可以正常运行。”可是这句话让她挨了一通批,说她不讲党的原则,缺乏组织纪律性。

很多年后,他们老同学聚会,还总是提起我妈这句话,因为那其实是一种挺理想的境界。一个学校,如果只靠铃声,就可以各司其职,说明校长领导有方。用不着天天训话、表决心、摁手印,但方方面面都很好。

我也发明过一个“白氏理论”:任何一个单位,只要到了开始强调考勤、打卡、纪律的时候,一定是它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因为一个走上坡路的单位,人人无需扬鞭自奋蹄。或许员工10点才来上班,并没有赶在8点打卡,但却自觉干到第二天凌晨3点,不需要监督和催促。

《东方时空》刚创办的时候,从来不打卡,没有纪律方面的要求,我们却几乎住在单位。到了后来,非要强调打卡的时候,影响力就很弱了。

当然,这四句话不仅仅是评价领导或官员,也揭示了生活中的某种秩序和境界。

我现在自办“私塾”,叫“东西联大”,收了十一个研究生,每月给他们上一天课,外加课后作业。所谓东西联大,就是北京东边的传媒大学和西边的清华、北大、人大四所学校,学生们都是这几所学校出来的。从学新闻的研究生一年级带起,两年毕业。

有一项课后作业,是手抄《道德经》,并且选出印象最深的十句话。我发现学生们选得最多的一句话,出自第二十三章,“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不管多大的风都不可能一直刮下去,不管多猛的雨也终有停止的时候。

随后接着一句反问:“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刮风下雨是谁做的呢?天地。天地都不能长久,何况人呢?

此外,这句话还给了我们另一个角度的启示:当你遭遇人生中的不顺利、不如意,甚至惨重的打击时,你要相信时间能够稀释这一切,对吗?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挫败和低谷也终将过去。

尤其对于成长中的年轻人,有两个最大的敌人:一是突如其来的赞赏和表扬,一是时常会有的打击和不顺。这两道关都要过,过不去就很难前行。表扬来得太早,毁人也毁得够狠,我周围有一些人就是如此倒下的,根基不稳,空中楼阁,他Hold不住。

第三十六章,“将欲取之,必固与之。”要从你这儿拿走什么,一定先给你什么。

《道德经》对物质和人性有很深的探索。往小处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得到越多,失去越多。往大处说,一个国家在世界上的位置,历朝历代的兴衰,总有特定的规律,日不落帝国也会日落。

个体命运也会经历周而复始的起伏。对于我来说往往是这样:真正失意的时候,是我睡得最踏实的时候,因为我知道不可能再失去什么;但是赶上特别得意的阶段,反而会很恐慌,因为可能要下山了。

记得2000年,我似乎挺火,又是“全国十佳青年”,又是悉尼奥运会直播,回来以后中央领导接见,还没跟教练握手,先来握我的手,这还了得?

之后我把手机关了,闭门研发新节目,整整一年。回头看,要是没有那一年的沉寂,就不会有后续的动力。

那时,作家刘恒大哥提醒我:“小白,如日中天,可要小心太阳落山啊。”我说:“大哥您放心,我换个地平线再升一回。”

2003年,在我生日的头一天,我把自己担任的三个制片人职务全辞了。我一走,身边十多个人受益:三个副制片人升正制片人,N个主编升副制片人,又有N个人升主编。

《道德经》里有这么一层含义,杯满则溢,怎么办?把里面的水泼掉。要是不泼掉这杯水,我恐怕也不会继续走这么长的路。因此“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有人说,那干脆彻底无为,给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要。这不对。应该是种什么心态呢?要归要,但知足,懂得分寸。“知足者富,死而不亡者寿。”

我相信如果把《道德经》翻译成白话文,给“反腐”中进去的官员一人送一本,全得号啕大哭,后悔死了。但是得意的时候看这些文字,又怎能悟出其中的意义呢?很难。

第3页 :漂亮的失败是另一种成功

漂亮的失败是另一种成功

白岩松/文

当下是一个成功学泛滥的时代。中国的很多扭曲和乱象,都与追求面上的成功有关。我们只是追求现实的结果,往往不追求真理;我们把结果看得非常重,因此我们从不享受过程;我们为了实现某种期待,往往不择手段。

2012年,我参与过整个伦敦奥运报道,伦敦奥运会最重要的那句话,叫“影响一代人”。有记者提问:“体育如何影响一代人?”伦敦奥组委的一位官员回答:“体育教会孩子们如何去赢。”这句话很正常,在中国,很多事都能教孩子们如何去赢,但是他的下一句话让我格外感动:“同时,教会孩子们如何体面并且有尊严地输。”

这是中国人很缺乏的一种教育。在我们的教育体系中,孩子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学习过如何体面并且有尊严地输?

我记住了这句话。一方面,它让我更加明白,体育为什么在我们的生活中,扮演着如此重要的角色;另一方面,它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此时的中国。有时,离故土越遥远,感受就越清晰。

其实老祖宗早已明白这个道理,说“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既然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为什么我们从来不教“十有八九”时的心态和应对能力?十之一二的成功,被看得极其重要;十之八九的挫折,也被放大到无以复加。

回头看中国历史,包括世界历史,想想看,失败很可怕吗?中国有无数的历史人物,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失败,而不是因为成功。

岳飞是因为成功才伟大吗?如果从我们现在的“成功学”角度来看,岳飞很失败。不管你仗打得怎么样,被人家N道金字令牌召回,最后还给办了,在当时的社会来说,他是一个失败者。当时的成功者是谁?是秦桧。可是后来呢?秦桧在西湖边上已经跪了多少年,但岳飞是我们心目当中的英雄,对吗?

项羽是成功者吗?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将领,项羽已经失败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吧?都霸王别姬了。但是他仍然以英雄的形象,存留于中国的戏剧故事和百姓谈论当中。反倒是“成功者”刘邦,会让我们在内心里,产生某种不屑或者不那么喜欢的感觉。

林则徐的人生成功吗?大家只记住了他成功那一点—虎门销烟,但却不知道在很多“妥协派”的压力之下,一年之后林则徐被去职。从当时的官场角度来说,他成功吗?一点儿也不。

为什么要补上失败这一课?不仅仅是因为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更因为人从出生开始,就是一条单行线,直奔死亡而去。就算你赢了全世界,也赢不了这个结果。死亡,是一个最大的“失败”,你应该怎么去面对它?

失败,其实有很多意义,这些意义比成功大,或者说有一种成功必须是以失败作为助推力的。南唐李后主,要论失败的话也登峰造极了,我们想要经历那样的失败都很难。但我们至今仍在谈论他,为什么?因为他作为一个伟大的文学创作者,留在了中国的文学史当中。如果不是彻底的国破家亡,他会写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样一种感怀吗?不会。这个失败对于李后主固然惨痛,但对于后人,对于中文的传承,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在他的文字中,失败,竟然成为了一种美妙的意境。

莫扎特,我不止一次去过他的故乡萨尔茨堡。他生前在家乡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屡受排挤,命运多舛。但他又是一个天才,天才到什么地步?他一生中创造的音乐作品,交给普通人抄谱,都未必抄得完。在他的音乐中,你听不到失败,听不到挫折,听不到身世的飘零和所有的难言之隐。他的音乐,永远是人世间原本美好的那种存在,这是一个太奇妙的事情。

还有多少伟大的诗人,正是因为人生中的不幸、挫折和难过,才创作出那些伟大的作品。我们都知道苏轼的作品太好了,但苏轼的官宦生涯其实是非常糟糕的,屡屡被排挤,被贬谪,但即便这样,他仍然留下了传世的佳作,连生活中的负面情绪也找到了别出心裁的出口,否则“东坡肉”是哪儿来的?所以,以史为鉴,回归到个人去看,我们应该知道,失败有时是需要的,而且是伟大创作的重要动因。

此外,我们还应该明白,挫折与失败原本就是变革的机会。要知道,人在胜利的时候是不必做决定的,但在失败的时候要做决定。

体育场上一直有一个准则—胜者不变败者变,对吗?今年巴萨得到了“三冠王”,但如果回到1月份的时候,这是几乎所有的体育迷都想不到的。因为当时巴萨已经近乎完蛋了,输给皇马,输给塞尔塔,尤其是在新年伊始,输给了皇家社会。

失败就像是一个挤破毒瘤的过程。一次失败好像还无所谓,两次失败似乎也还能扛,但是输给皇家社会之后,整个队的矛盾全面爆发出来:梅西和主教练之间的问题、足球风格的问题等等。这个时候球员们意识到惨了,如果不认真面对它,做出一个新的决定,我们将一事无成。快离队的哈维要跟梅西谈,难道你就准备继续看C罗得金球奖吗?然后去斡旋他跟恩里克之间的关系…………

球队从那次失败开始,真正走上了正轨,创造了足球史上又一个“三冠王”的奇迹。如果没有此前接二连三的失败,尤其是输给皇家社会的这次惨败,如果当时稀里糊涂赢了,所有的问题,恐怕仍会稀里糊涂地存在着。隔几场输一场,隔几场再输一场,最后或许能拿到“三冠王”的一冠,但不会达到如此伟大的高度。

做出决定,往往意味着一种变革,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呢?每当失败与挫折来临,你应该怀着好奇心去看待它,试图弄明白它的目的:难道这是一次提醒?难道我应该做出一个更有利的决定?

第4页 :说话不是件好玩儿的事

说话不是件好玩儿的事

白岩松/文

我姓白,所以这本书叫《白说》。其实,不管我姓什么,这本书都该叫《白说》。

我没开过微博,也至今未上微信,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互联网上署名“白岩松”的言论越来越多。曾经有好玩的媒体拿出一些让我验真伪,竟有一半以上与我完全无关。

有人问:如此多的“不真”,为何不打假?我总是马上想起梁文道在一次饭局上,讲他亲身经历过的故事—

内地图书腰封上多有“梁文道推荐”的字眼,终有一天,一本完全不知晓的书也如此,文道兄忍不下去,拿起电话打向该书出版社:

“我是香港的梁文道…………”

“啊,梁先生您好,我们很喜欢您,您有什么事儿吗?”

“你们出的书上有我的推荐,可我连这本书都不知道,如何推荐?”

“梁先生,不好意思,您可能不知道,内地叫梁文道的人很多…………”

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梁文道像自己做了错事一样,只记得喃喃说了声“对不起”后就挂了电话,以后再也不敢这样打假。

我怎能确定内地没有很多人叫“白岩松”?更何况,完全不是我说的还好办,可有些“语录”头两句是我说的,后几句才彻底不是,让我自己都看着犹豫。

越完全不是我说的,越可能生猛刺激。于是,前些年,本台台长突然给我打电话:

“小白,那个微博是你发的吗?”

“台长,对不起,不是,而且我从没开过微博…………”

“啊,那好那好。”

电话挂了,留下我在那里琢磨:如果这话是我说的,接下来的对话如何进行呢?

又一日,监察室来电话:“××那条微博是你说的吗?××部门来向台里问……”毫无疑问,正是在该微博中被讽刺的那个部门。

我回话:“不是,我没开过微博。”

又过一些日子,监察室又来电话,内容近似,我终于急了:“不是!麻烦让他们直接报警!”

可警察会接这样的报警吗?

二十年前,采访启功先生。

当时,琉璃厂多有署名“启功”的书法作品在卖,二三十块钱一幅。

我逗老爷子:“您常去琉璃厂吗?感觉怎样?”

老爷子门儿清,知道我卖的什么药:“真有写得好的,可惜,怎么不署自己的名儿啊?”

“怎么判断哪些真是您写的,哪些不是啊?”我问。

启功先生回答:“写得好的不是我的;写得不好的,可能还真是我的!”

老爷子走了有些年了,还真是时常想他,这样智慧又幽默的老先生,不多了。

书画造假,古已有之,老先生回应得漂亮。可言论“不真”,过去虽也有,但大张旗鼓公开传播,却还真是近些年的事儿。如启功先生活着,不知又会怎样乐呵呵地回应。

很多话不是我说的,可我总是要说很多话,因为这是我的职业。

不是我说的话,安到我头上,有麻烦也得替人担着;而真是我说的,常常麻烦也不少。

2008年,不能不与时俱进,台里终于开设新闻评论栏目《新闻1+1》,我成了被拿出来做实验的“小白鼠”,所谓“CCTV第一个新闻评论员”。当时,我预感到前路的坎坷,因此对媒体坦白:得罪人的时代正式开始了!

的确,做主持人风险小,各方点赞的多;而当了评论员,就不是喜鹊而是啄木鸟,今天说东明天说西,你动的都是别人的利益,说的都是让好多人不高兴的话,不得罪人不可能。但当时我豪迈:一个不得罪人的新闻人合格吗?

话说大了,路途有多艰难,自己和身边的人知道。连一位老领导都劝我:别当评论员了,回来做主持人吧!

我知道,这是对我好。但这条路不是我选择的,总有人要蹚着水向前走,所谓摸着石头过河…………可问题是,这水怎么越来越深?常常连石头都摸不着,而岸,又在哪儿?

在屏幕上,这一说就是七年。不过我也真没想到,我还在说,《新闻1+1》,还在,活着。

《新闻1+1》刚开播不久,新闻中心内部刊物采访我,问:“做一个新闻评论员,最重要的素质是不是要有思想?”

我回答:“不是。做一个称职的新闻评论员,最重要的是勇气、敏锐和方向感。”我至今信奉它们,并用来约束自己。

说话,不是每天都有用,但每天都要用你在那儿说。直播,没有什么成型的稿子,只有框架,很多语言和提问总是要随时改变。这就是我的工作。某一年新闻中心内部颁奖,问到我的感受,我答:“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听到这句不太“高大上”甚至显得有些灰色的答谢词,年轻的同事有些不解。我解释:身在这里,还没走,守土有责;到点儿就撞钟,守时,可谓敬业;更重要的是,还得把日常的工作撞成自己与别人的信仰。这话不灰色,应当重新评估价值了!

评论员陈迪个人资料,深圳卫视评论员陈迪

守土有责,就是偶尔有机会,用新闻的力量让世界变得更好。而更多...时候,得像守夜人一样,努力让世界不变得更坏。后者,常被人忽略。

我用嘴活着,也自然活在别人嘴里。互联网时代更强化了这种概念,说话的风险明显加大。今天为你点赞,明天对你点杀,落差大到可以发电,你无处可躲。

话说错了,自然在劫难逃;话没错,也有相关的群体带着不满冲你过来。没办法,这个时代,误解传遍天下,理解寂静无声。即便你的整体节目本是为他们说话,但其中的一两句话没按他们期待的说,责难照样送上。后面跟过来责骂的人,大多连节目都没看过,看一两个网上的标题或一两条情绪化的微博就开始攻击。

想想也正常,谣言常常传遍天下,而辟谣也时常寂静无声。见多了也就想通了。有时误解扑面而来,是一小部分人要解气,而又有相当大一部分人在围观解闷。可不管前者还是后者,当你认真解释时,没人细听,所以,解决就总是遥遥无期。

我还是选择理解。目前的中国,人群中的对立与撕裂愈演愈烈,作为一个新闻人,不能加重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面对误解甚至有时是曲解,也总得努力去理解。我很少辩解,原因是:你以为是理性沟通,可常常被当成娱乐新闻,又让大家解一回闷。而这,还真不是我的职能。

可不管怎样,还是要有底线,新闻有自身的规律,我必须去遵守捍卫它。另外,几年前我就说过,为说对的话认错、写检讨或停播节目,就是我辞职的时候。只不过,到现在,还没遇到这样荒唐的事情。

面对现实说话,你的困扰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而你唯一能做出的选择是:无论风怎样动,树静。

理性,是目前中国舆论场上最缺乏的东西,有理性,常识就不会缺席,但现在,理性还是奢侈品。也因此,中国舆论场上总是在争斗、抢夺、站队并解气解闷不解决。邓小平说过的“不争论”与胡锦涛讲话中首次提出的“不折腾”,我极为认同。可想不争论与不折腾,都需要理性到位。

谁也跨越不了阶段,非理性是当下中国的现状,不是谁振臂一呼就可以一夜改变。可总要有人率先理性,我认为三部分人必须带头,那就是政府、媒体与知识分子。

政府与公众如果都非理性,很多群体性事件就无法避免,政府必须用公开、透明、民主、协商来率先理性。

知识分子在目前的中国,大多只是“公知”,很公共,却常常不够“知识分子”。其中很多人,与“理性”无法靠边,而这些人,又怎能列入到知识分子的群落中呢?真正的知识分子,不仅要有当下,更要有责任与远方。

当期待中的理性还不是现实的时候,媒体的理性就十分重要。但做一个理性的媒体人,也许就更有不过瘾的感觉。这边的人觉得你保守,那边的人觉得你激进,连你自己都时常感到克制得不易。可我们该清楚:如果追求的是过把瘾,之后呢?

人到中年,已有权保持沉默。不得罪人,少引发根本躲不开的争议,静静地说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语,做一个守法的既得利益者,不挺好?

可总觉得哪块儿不太对劲儿。

面对青年学子或公众讲堂,又或者是机关单位,长篇大论的风险当然不小。更何况,这样的沟通,一来我从无稿子,总是信马由缰,自由多了,再加上水平不高,又习惯说说现实,就容易留下把柄;二来大多带公益性质,没什么回报还风险不小,图什么?

然而沉默,是件更有风险的事儿吧?这个开放的时代,谁的话也不能一言兴邦或一言丧邦,自己的声音不过是万千声音中的一种,希望能汇入推动与建设的力量中,为别的人生和我们的社会,起一点哪怕小小的作用。想想自己的成长,很多顿悟,常常来自坐在台下的聆听,今天有机会走到台上,也该是对当年台上人说“谢谢”的一种方式。

当年胡适在喧哗的时代,把范仲淹的八个字拿来给自己也给青年人:“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很多年后读到它,认同。今天,我们依然不知道未来,可如果不多说说期待中的未来,就更不会知道。思考可能无用,话语也许无知,就当为依然热血有梦的人敲一两下鼓,拨三两声弦。更何况,说了也白说,但不说,白不说。

第5页 :学会讲一个好故事

学会讲一个好故事

白岩松/文

小时候,一放学就跑到电线杆子底下,听袁阔成、单田芳的评书,一听就是半小时,聚精会神。现在,你给我讲半小时故事试试?你能让多少人从头听到尾?更何况,还是连续一百天,每天半小时。很难。

现在的人们生活节奏加快,对故事的心态和审美不一样了。同样是半小时,过去你可以慢条斯理地讲一个长故事,假定受众从第一分钟开始听或看,一直到最后一分钟节目结束。但国外的传媒调查显示:听众和观众会在任何时间进入、任何时间离开。这就对我们过去那套“线性逻辑”产生了挑战—中途进入看不出眉目,立刻就换台了。

受众的需求发生了变化,讲故事的人必须适应这种变化。

一个好故事,从内容层面上看,有了人和人性、悬念和逻辑,还有很重要的一项—细节。好的细节,会在聆听者产生倦怠的时候,将他再次带入故事。被细节牵引着的人,聆听的状态都是不一样的。

比如,大家平时一听到“主旋律”这三个字就头疼,话题太大!如果把大话题转化成故事、再引入一些细节呢?

无锡有两大家族:荣氏和钱氏。荣氏家族出了荣毅仁这样的国家副主席,钱氏家族出了钱穆这样的大学者。钱穆有个侄子,1931年考上了清华大学,语文、历史都是第一名—双百。他的名字叫钱伟长。

钱伟长进了清华以后,陈寅恪希望他学历史,闻一多和朱自清希望他学文学。可是入学第二天,就爆发了“九一八”事变,钱伟长夜不能寐,觉得学历史、学文学都无法拯救民族命运。他左思右想,跟同学探讨交流,只有学造坦克、强大自己的实力,国家的前途才能慢慢变好。

造坦克就得学物理。第二天钱伟长跟学校说,我要学物理!老师打开成绩单一看,乐了:中文和历史都是100分,物理5分,数学加化学一共20分。考成这样,您敢学物理?要说那时清华也牛,这样的学生也敢招,现在算总分,连“三本”都进不了。

因为钱伟长态度很坚决,学校跟他达成了一个协议:在物理系试读一年。如果一年后,物理成绩能达到70分,就继续学,达不到就回中文系。

钱伟长答应了。他毕业的时候,成绩是物理系第一名。

几乎所有人听完这个故事都热泪盈眶。这是不是主旋律?当然是!但这里没有标语、没有口号,只有人、只有故事、只有细节。

再回过头来看我们的新闻报道,为什么一听“主旋律”就头疼,就偷懒?习惯了喊口号嘛!没有人,没有细节,你以为空喊两句口号就会有感召力吗?

再举一个关于“细节”的例子。

上世纪五十年代很有名的女指挥家郑小瑛,刚当母亲不久,就被送到莫斯科的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深造,一去几年回不来。

终于熬到毕业,她成为全苏联第一个走上柴可夫斯基音乐厅指挥歌剧的女指挥家。演出那天,她把孩子的一张笑着的照片,夹在乐谱的最后一页。演奏开始,一章一章、一节一节地往下行进,当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在全场长达几分钟的雷鸣般的掌声里,郑小瑛一直热泪盈眶地看着乐谱最后一页,照片上的孩子也正笑着看她。

请告诉我,这样的故事可以抓住人吗?当然能!然而有多少人会去挖掘这样的细节?没有这样的东西,你的故事怎么会有说服力和感染力?

我们平常都在忙什么?轻易去站队,去互相攻击,你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了吗?生活中有无数这样的故事。我们想象一下,不管你弘扬什么还是批评什么,那些都是外在的要求。如果掌握了讲一个好故事的方式,还怕没有“制空权”吗?

自己的读后感

今天,我们才意识到让传媒人学会讲故事,有点儿晚了;但如果到今天还不好好学会讲故事,传媒就死了!

这是一个移动互联的时代,人人一个屏幕,这屏幕只属于自己,即便在身边,也不会凑上去看别人的屏幕。近在咫尺,好内容想分享也只是转发。显然,个人在屏幕上看什么,是隐私,神圣不可侵犯。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再也无法命令、要求,或组织别人收听收看你想传播的内容,传播的主动权已全面向受众倾斜,传播者更多地处于被选择的处境。这就要求你只能增加自己的魅力、吸引力与公信力,让别人自愿选择看你的东西。主动权已不在你手上,人家想看八卦还是八项规定,可是自己定。不明白这一点,你就会真正出局。

可现实中,意识到这一点并真正改变的还远远不够,尤其是一些主流媒体。新闻还有点儿像散文,大话空话依然有,不尊重新闻规律的操作与管理依然随处可见。再过一段时间,主流媒体如果没了主流影响力并被边缘化,这主流媒体还谈得上主流吗?

这时有人说,新媒体当中,假新闻太多。的确,新媒体当中是存在一些事实上的失真,可传统媒体时常存在的态度失真,又该怎么看?

学会讲故事,不是什么新思维,不过是常识而已。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第6页 :贼没文化,损失巨大

贼没文化,损失巨大

白岩松/文

我先编一个故事,不妨把主人公设定成冯骥才老师。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电视机还很值钱,冯老师家不但有电视机,还有很多字画和文物。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冯老师:“您家四门大开,好像被人偷了。”冯老师说:“惨了,我的字画!我的文物啊!”可是等冯老师赶回家中,惊讶地发现,小偷把电视机和录像机都搬走了,字画和文物一样也没动。

冯老师对赶到的警察说:“给你一千元钱,抓到小偷的时候替我谢谢他。”因为小偷拿走的那些东西都没字画和文物值钱。

警察走了,冯老师坐在沙发上说了这样一句话:“贼没文化,损失巨大。”

好了,贼没文化损失巨大,那么一个民族要是没文化或者不弘扬文化,该有多大的损失呢?

柏拉图说过这样一句话:“谁会讲故事,谁就拥有世界。”我一直在想,对于中华民族,对于世界上的各个民族,什么才是那个民族的故事?是文化。

有人或许会说:“不,我们有GDP,我们有钱,我们有高楼。”但如果把一个民族比喻成一个人,GDP、钱和高楼是这个人身上的外套和脸上的气色。气色好当然好,但是骨子里没有文化,脑子里没有思想,不管外套穿什么名牌,你都不可能成为名牌。

一个民族若有故事,可以解决这三个问号:因何而著名?因何而流传?因何而有用?

我从第一个问号讲起。

前几天我去了德国的莱比锡。莱比锡有博览会,还有保时捷的生产基地。但是到了那里没有人向我们提这些,他们首先提的是巴赫。巴赫在那里生活过二十多年,瓦格纳在那里出生,门德尔松在那里出任乐团指挥,并创建了莱比锡音乐学院……每个人都对这一切如数家珍。莱比锡的街道上有许多金属做成的音符,那是地面的路标,指引你通往一个又一个故居。

见到莱比锡市长的时候,他极其自豪地向我们介绍,这座城市因巴赫而闻名。我们问市长:“莱比锡将来要打造成德国东部的著名城市吗?”市长回答:“一个拥有巴赫的城市,怎么能只满足于成为德国东部的著名城市呢?我们要成为国际著名的城市。”他们的底气源于巴赫在那里生活过。

第二个问号:因何而流传?

我去浙江南浔古镇时,当地人自然领我们去了藏书楼。在藏书楼,讲解员是这样介绍的:“中国人常说‘富不过三代’,你们看,这家第三代就出了个文化人。”我一听特郁闷。

第三代这个文化人要开始败家了。他爱书成痴,把前两代积累的巨大财富全买成了书,一共有十七万册孤本、善本,建成这座藏书楼。现在,这座藏书楼是南浔最著名的古迹之一,也是浙江图书馆的分馆。周恩来总理在解放南浔之前专门有一个批示,告诉解放军这里有座藏书楼,不许炮火轰击,要保护。

即将离开藏书楼时,我们说,幸好第三代是个“败家子”,把祖辈积攒的金钱都“败”成了文化,让这个家族因此流芳百世。

因何而有用?大家都知道《富春山居图》。

几百年前,在富阳郊区的深山老林里,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开始画《富春山居图》。我相信那个朝代的“城里人”也都在忙着做些“有用”的事,赚名赚利,歌舞升平。而这位老人,独自在山林中守着孤寂作画。

几年之后,作品完成了。他自己大概也觉得“无用”,便将它送给一位名叫“无用”的僧人,该画因此得名“无用师卷”。

几百年过去了,那些功名富贵都已烟消云散,一幅“无用”的画,却为这座古城带来了扎扎实实的声名和利益。这就是文化的“无用之有用”。

我们这一两代中国人,是没有“故乡”和“故居”的,一直都在迁徙。

也许能看到父亲领着儿子指着广场上的地砖说:“你爸当年就住这儿。”1994年,冯骥才老师为了保护天津要拆的街巷,组织一百多位摄影师去拍照。最后房子拆了,艺术家把它们留在了无声的作品里。

还有韩美林老师和其他很多艺术家,他们也在为我们保留过去的故乡,创造未来的故乡。真的,很多年后,无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当你看到这本书或那幅画的时候,你会知道这是中国,你走不丢的。

多年前有一位中国的文化人,离开了祖国,认为自己从此将成为一棵没有根的树。几个月之后,他走进国外的一家图书馆,在馆藏的典籍中看到了《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在那个昏黄的充满旧书气息的空间里他号啕痛哭。他突然感到安全了,自由了。这不就是中国吗?自己没有离开它呀。

因此,哪怕我们失去家园或远离故土,依然会在艺术家的作品里知道,这就是中国。

自己的读后感

文章一开始讲的故事,事后与在现场的冯骥才先生核实,基本属实。“贼没文化,损失巨大”,这句话是我编的,但该是大冯的心声不假。

其实,类似这样的故事哪用虚构,现实中的例子大把大把。把有历史的房子拆了,盖成金碧辉煌的样子,一副土豪气象。这样的事儿哪个城市没有?

当然,不只这个时代,我们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现在的收藏大家马未都当初与我们一样,也是个码字的媒体人。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他带上当时最流行的电镀折叠椅子,在北京西四等地信托商店或家具门市外面,等那些拿红木或更珍贵老家具来的主儿。上前商量着用电镀椅子换老家具,十有八九乐呵呵地同意。转眼二三十年过去,电镀椅子都锈了扔了,而换来的老家具则进了马未都自己建好的博物馆,展览着,拿啥都不换。

因为我们这样的人太多,马未都该成为一个大收藏家。不用说谢了。

再不好好重视文化,我们将来拿什么回忆,拿什么找到家?

在这个没有故乡也少了故居的时代里,如果再没了记忆,未来还有什么意义?也许将来都会像二十多年前,北岛流浪时所说:“我对着镜子说中文。”隔了一会儿,北岛又说:“祖国是一种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