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荷兰剧作家L.t VeK.mans编剧、比利时导演Jeroen Vesteele执导,周野芒、李铮主演的当代戏剧作品《毒》,将在2018年5月29日-31日于上剧院中剧场上演。

2018年4月周野芒凭借《毒》获得第28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主角奖。

此次《有染》对话周野芒,从《毒》的创作过程出发,谈论改编国外剧本时的难点,中外文化的差异,场景的建立以及观众对于戏剧的看法。

专访由《有染》撰稿人方智钧于5月9日进行,朱佳琪、徐梦晨整理文本。

周野芒在第二十八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

颁奖晚会后台

有染:《毒》是一个国外的剧本,当拿到这个剧本时你们是如何处理的?

周野芒:我们大多数拿到的原创都要改很多遍,不停地改,为了让人物合理。很多剧本塑造出来的人物是不真实的、表面的,而读这个剧本,你会发现里面的人有血有肉,是实实在在的,但这也是编的,根据生活当中所有发生的事情,展现出来的真实的东西,我们从不回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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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国外的剧本,他一视同仁,总统跟要饭的也能拉到一起,这就好看了,没有地位之分,没有职业之分,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就是活生生的人、人性。一个地方是一个民族的特色,它就是故事,大家都一样了,那还有什么看头?文化要有差异,文化要有不同,在这个地域表现的是这样的,在那个地方表现是那样的,人家一看就还挺有意思的,这才是人类的交流。大家喜欢看国外的剧本,是因为它展现的非常的真实,人的共同的一个特点,就是人性,就是感情。

那么《毒》这个戏,它所描述的这个男女,暂且不论夫妻。虽然他们有一个孩子,因为在比利时,结婚、不结婚,不重要。他没有看得很重,结婚就是神圣的,没结婚就是乱搞,这个不能这么说。他有感情,有孩子,孩子死了。孩子死了,那男的走了呀,这事情就结束了。

有染:但很多观众觉得不能理解这男的。

周野芒:国外就是这样的,这就是文化的差异,所以呢他们就不能理解,所以他们要去问,为什么要这样?中国人因为有传统的东西,所谓传统,其实就是半封建,就是男女之间必须要怎样怎样,没有自由度的。外国人就说我是有自由的,最不能剥夺的就是人的自由,没有自由绝对不行。但自由也是有规范的,不能说乱搞,我们有交流的自由,是建立在交流的基础上。没有交流,停了,这个女的永远都是坐在那里,默不出声,男的过去,碰碰她,没有反应的。一年,男女在一起,你要碰碰这个女的,她不让你碰,你有意思伐啦?

有染:所以你认为这个男的走的理由很充分。

周野芒:喔你说不行,我有这个义务要坚守着,多么崇高啊,很虚伪。但中国人会做。中国人不见得会做到,但会宣传,会很虚假地宣传这种东西,但未必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真的是发生了,那么这个男的是有毛病。

有染:那他为什么不能陪那个女孩子走出困境呢?

周野芒:他没有办法,他不是心理医生,他是一个普通的正常人,他要表述的就是这个,当一个正常人碰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怎么办。

首先是困惑,困惑以后就走了,是对的。跑掉以后,这个女的又把他叫回来,通过这种交流,他发现他不应该走,这就有个缓转,这才叫戏,否则你说他为什么断?当时他要那样多好,那就没戏了呀。矛就是这么产生的,你不能说这个矛盾产生以后啪就解决了,那就没有戏了,戏剧就是矛盾,要建立矛盾,然后我们通过情节的发展来解决这个矛盾,这才叫戏,而矛盾达到高潮的时候,你觉得解决不了了,这叫戏剧的高潮。啪一个陡转,另外一个方法出现了,把这个悲剧给解决了,皆大欢喜。

美国好莱坞电影就是这样,什么都和解,文艺就是搞这个东西嘛。文艺不能实打实的,也不能宣传,它一定是制造。制造一种理念,生活的理念,这个戏是制造了一个生活的理念,人在创伤面前该怎么办,提出很多问号。

这个戏不是说解决问题,这个戏是把很多问号展现出来。小孩出事情了,走了,面对这个东西怎么办,两个人束手无策。失去亲人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活生生的人,哪怕你说床上病半天,最后走了,他还有一个心理准备,你说哐当一个人没了,这翻天覆地的,那么他通过这个东西不是说来表现,让观众去想,当你身边失去人以后,你该怎么办?不是的,它是通过失去人这个极致的事变,来展露,当你在感情遇到巨变的时候该怎么办。

这是借壳说事儿,所以这个剧本好不好,很简单,平铺直述。我们演了两轮,北京一轮,上海一轮,观众的反应基本都一致。有的人觉得这很正常,人该哭哭该笑笑,这是接受的,也有不接受的,就是对于形式来说,可能看了半天困,因为他心静不下来,他是来看热闹的,他被一些所谓的小剧场话剧给培养成了看热闹的一帮人了,这个是我们搞文艺的一个悲剧,没办法。人家能够让你演《毒》这样的剧本,还居然给了我一个白玉兰奖,说演得好,这就很好了对吧。

有染:那你是怎么把国外的剧本用中国的语言来表现出来的呢?

周野芒:我们不是排斥外国,就像契科夫,一百年以前的人对吧,老但东西是好的。可我们人要向前走,现代戏该怎么办?我们要从西方那边开始学,不能排斥,只有你把它描述成自己真实的生活环境,真实的生活人物,你的戏剧才有力量,才能打动观众,喊口号是没有用的。

很多人看了这个戏之后说有点翻译腔,那我们来说这个事情。当外国电影出现在中国的荧幕上,中国人去配音的时候,为什么会有配音,那就是有这个市场。配音一定是削弱很多东西,但是当你在舞台上演这个角色,你是中国人,说中国话,表现外国人的方式,这对我们本土的演员是一个很大的考验,因为表达方式是不一样的,我们的手势、语气、语调、习惯都是不一样的,那么我们就尽量的根据我们的东西,把它纠正过来,纠成眼下国内人能够亲近感强一点的东西。

但这不能完全丢掉,完全丢掉这就不是这个戏了,他一定有他的这个语言风格在,一定是有的。它是一个结构,一个结构产生的戏剧感,而不是某一句话产生的戏剧感,翻译对这个戏会损失很多,但是没有办法。也许可以忽略不计,我们能够看到主要的一个架子,看着很舒服就可以了。

周野芒个人资料,周野芒个人资料妻子

有染:这次《毒》的导演是比利时人,你是怎么跟他沟通、跟他建立默契,去达到他想要的效果,或者说你想要达到的效果?

周野芒:这个导演不管是哪里的,他说的是何种的语言,只要对一个作品达到一个共识,就很自然的,大家就可以顺着他们走下去嘛,就开出一条路来。当然你必须要在导演的统一调度下,除非是我不认同你这个导演的方法,你把我换掉,所以一定是导演建立一个中心的思想构思。

当然,排练过程中也有不愉快、有冲突的时候,就是我以我的表达方式想这样去表达的时候,导演从局外人来看,可能觉得这个地方还不够,还需要那样的方式去表演,那么就需要有一个磨合的阶段。不是整部戏,而是在某一个环节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我是比较喜欢沉下来一点,就是沉下来的东西可以打动人心里面去,这个戏要安静下来看。

每个戏风格不太一样,你看《万尼亚舅舅》吧,就很长,矛盾也很多,矛盾点很多,这一对矛盾,那一对矛盾,就像那个旋转木一样一直在转。《毒》这戏就两个人,你看你怎么转,你转多了就不对了,飘了;你不转,就闷了。那么当然当中用了很多手段,包括开场的沙子,跟戏没关系,然后他把这个小的等候室,墓地旁边的等候室,很小,拆开,没有屋顶,没有墙,只是给你脑子里建立一个三维的,他旁边有个饮水机,因为你空地就一个椅子,饮水机,房间里还有饮水机,你不可能公园里有个饮水机,电源从哪儿来?

所以,那你就觉得他是不是在房间?然后他走到外头去了就很自然,空间很自由,想干嘛干嘛,就俩人。这个创意做得很好,所以这个是经过大家不同的想法讨论。

这个布局非常现代,那就看你演员的表演跟他的想法合不合拍。加入你还是按部就班地去演,人内心的沉重痛苦,那也不合适,因为他调度给你拉开了,让你运作起来,那么你就要把这些东西外化,尽可能外化,多一点外化给观众,但你也不能太多,一盆水全泼出去,你要滴滴答答慢慢流,你不能端着盆水,不流也不行,你泼出去也不行,这个分寸很难把握,有的人看懂了,有的人没看懂,这没办法。这个要看个人经验。

我一直在说一句话,来看话剧的观众是要读的,要阅读,而不仅仅是看。我所谓的读,不是说具体的,看到一个剧本看这个字,而是读这个戏,他在说什么,他在想什么?现在观众很多都是我不想,我就看。哦,他告诉我是这个啊,叶子是绿的,杆子是直的,啊你现在坐在我面前,啊你们哭,你们笑,他是这个。观众没有去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跟她有什么关系,他之前说那句话是为了什么?因为现在每一句话都是有用的,没有废话,一个字都没有。

我们中国的剧本废话太多,所以观众会认为,我现在来看了这个戏都是,要么就说我杀了你,这是主要的话,哎哟,我喜欢你,我爱死你了,这样的话,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他不听了,他就过去了,只关心主要的动作。动作之前怎么发生的,他是怎么呼吸的,呼吸当中他说了一句什么话,触动到他了,不听的,这不读的,就过去了,就看过去了,眼睛一晃就过去了,脑子不听的,这是作为观众来讲,他白白花了这笔钱来看戏,他做慈善了。

其实我们也觉得很悲哀,如果说你花了钱看了,很开心,看懂了,哇,我觉得这是一种自豪,我不是说就缺你这几块钱,我是说希望你来看完这个戏之后,我们可以坐下来聊天。

所以说这是好的剧本,不在乎演,在乎如何去表现它。

有染:你之前说的北京的演后谈,会有观众提很奇怪的问题,可能你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们会提出这种问题,其实有很多这种剧场里面的演后谈观众的想法很多都是主创完全没想到的。

周野芒:嗯,对的,但是那个万变不离其宗,他们不会提一些奇怪的东西,也不会太出乎意料,因为我们演完之后心里有底,基本上会问的东西也就是不会超出太远。

观众多数会谈,啊我挺同情这个女的,哎哟,我挺同情这个男的啊,那么我倒是希望他们从文学上来讲,人性是怎么回事?有些人就会从文本上去分析,我觉得这个东西现在就是蛮好的,你就开始读了嘛。你不完全就是我单纯地去看,很廉价的,为什么电视叫watch?它就是一种很廉价的一种放松。

戏剧不是,戏剧,你要有阅读,你要去学习,你要去理解他,这个是生活中需要建立起来的。

国外很多戏,我在国外看戏的时候,有的人是看好几遍。我看那个《一仆二主》,有个老太太看了八遍,同一个位子,看完当场再买两天三天的这个位子。同一位置,三排五座。我们的《黑鸟》,有一个女观众看了六遍,我说啊我好像认识你,你每个话剧好像都很热情,她说这个戏我看了六遍,每一遍看你们都不一样,太精彩了。

电影是一样的,每一遍都是一样的,你是去看这个演员,或者这个情节没搞懂就搞这个情节,有的人是既看情节又看演员,但是戏剧你这个人的表演,他不是每场都一样的,但是当然我们有个框架,不能像无轨电车乱开,必须要有一个框架在里面,但你每一次的感受不一样,观众给你的刺激、对手给你的刺激,你今天的心情如何?这个太复杂了,所以戏剧的魅力在于台上当众表现的,你想达到一样,但不可能每天都一样,你自己跟自己挣扎做斗争,而且又是一种愉快的斗争。

周野芒个人资料,周野芒个人资料妻子

所以说演员是伟大的,又是渺小的。你要演得不好,没人看得起,票卖不出去,完了。我退休了,单位叫我回去演戏,说票卖不出去,然后只要我上,票就卖出去了,就算我演个屎,票也卖得出去,这是什么?这是长年培养起来的,一种认真的态度,一种和观众共享的态度。

《万尼亚舅舅》和《毒》,脸是同一张,但完全不一样,他们时代不同,年龄不同,语言不同,国度不同,所以你表现方法一定不一样。很多记者问我,这么些年来影视剧也好,话剧也好,你最喜欢自己演的哪一个角色?我说都喜欢,一个演员,如果不喜欢你的角色,你是演不好戏的。

有染:那你更擅长哪一个呢?

周野芒:我都擅长,不骗你,我上至龙王下至土鳖我都能演,演员就是要有这个本事,要把自己砸碎了,再建立起来。

比如你看某个戏,这是一个蛮烂的戏,但它值钱啊,我们要糊口,话剧养不活人的,这是实话。大家都投入很高的热情去演,那么好,我不能说剧本有点那个我就跟你糊弄。像现在这部戏说我要你脱衣服,让你练块儿,那我就这几天在练啊,我60岁了,花钱天天练块儿。

所以我觉得参加一个戏,就要努力去做,哪怕只有几个镜头、一场戏、两场戏,都要做功课,只要你把做功课做得多越多越好。那么你才不会被观众讨厌,不会觉得说,我来是受骗了,我们至少来受到了一次,享受也好,开开心心的,动动脑子也好,不动脑子也好,总之是看影视剧的不同。

有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就是《万尼亚舅舅》和《毒》看下来,我觉得观众对于《万尼亚舅舅》的接受度更高。因为觉得场景非常具体,非常写实,而且你的表演又是比较活络,目前观众更加喜欢看情节、动的、真的东西。你对这个问题是怎么看的呢?

周野芒:是,现在的问题是一个就是戏的风格,还有就是观众怎么安静下来,也就是我们刚才说的,给观众造成的灌输的东西,而没有让观众去读,read这个戏,所以他们的习惯是接受的,那接受这种东西当然越丰富多彩越好了,我把这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弄得很细致让观众可以钻进来体验,他就来了,他愿意了,他看热闹,越热闹越好,在热闹当中享受也挺好的。

但是戏剧的风格不一样,这个风格不能热闹,再热闹,两个人怎么热闹?这就是文化,我说我们中国人的这个看戏的层面,文化层面,落后人家西方80到100年。

我们现在是大量地演外国戏,本土戏出来都不要看,说教、假大空,都是假的谁要看。我越阅读真的东西,再去看假的东西,就越痛苦。那我做观众,我干嘛自己跟自己打架,我不看就可以了。演员也是这样,你不来,不来我们就质量越来越差,那么手段就越来越热闹,就吸引你,不停地让你来看。

《万尼亚舅舅》是一个特制的规定情境,很多戏不一样,就是不让你热闹,尤其是《毒》这个戏。他思想表达方式不一样,就两个人,你怎么让它热起来,你要热闹那就不对了。

反正演员就是这样,用自己的身体来做这些事情,它是有限度的,不可能十全十美的,只有一个不十全十美的演员,才是你们能够接受的,否则就是神就不是人了。

-The End-

图片来源:剧组

周野芒聊《毒》

摄制于2017年5月 《毒》首轮演出前

演 出

日期

5月29日、30日、31日 19:30

地点

上海大剧院???·???别克中剧场

时长

约90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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